将军出征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怀孕的女子。(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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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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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出征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怀孕的女子。
大家说这是英雄美人一段佳话,我说这是野鸭被看作鸳鸯配。
原因无他,这位深情的将军是我的父亲。
(一)
阿清,这是婉婉,陈婉,她有了身子,以后还得麻烦你多照顾她了。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说这话时竟有些局促,是近乡情怯还是心有亏欠?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陈婉微微欠身,见过姐姐。
女子温柔小意,眉目含情,据说是将军在返程途时从劫匪手中搭救的一位姑娘,便也因此结了缘,一来二去竟是对上了眼,成了一段英雄救美人的佳话。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人人赞颂这美好情谊,我却冷眼看之,原因无他,这位英雄是我的父亲。
我的母亲是尚书府的嫡小姐,德容兼备,诗画无双,是艳绝京城的容清,后来在围观游街时,对那武状元一见钟情,成了贤良淑德的顾容氏。按理来说,这武状元顾霈当是配不得我母亲的,可我母亲执拗,一心要嫁与他,说他定是良人,绝不相负,我外祖父疼她,一来二去也就默许了。可到头来,守着小府邸从顾宅变成将军府的人还是迎来了一个不相识的妹妹。
我母亲脸色有些发白,没有应声。
姐姐?你算我母亲哪门子的妹妹?我忍不下这口气,呛声道。
顾霈闻声侧头,斥我,顾如云!你母亲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多可笑啊,顾将军戍边六年、征战三年,我埋怨过、哭诉过,而母亲说他在为了守着我们这个小家而努力着,他是一个英雄父亲,我便等待着、期待着,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批评我的态度、责备我的教养。我母亲被这小小宅院困住了十余载,打理这将军府上上下下,殚精竭虑,可等来的也不过是一句嘱咐。
我母亲按住了我,轻轻侧身挡在我身前,将顾霈的话一一应下,让小厮通知丫头们把西边那个小院落腾出来给陈姑娘暂居,若是姑娘住得不满意了,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会尽力帮助你。
麻烦夫人了。他们几人你来我往,我看是一个两个虚与委蛇,把我母亲当作是什么劳什子的酒楼掌柜,我腹诽着,恨不得马上离开。
几番推拉,终于是把这新姨娘迎进了门。
晚上有个家宴,本想推脱说不适,可是想着我的可怜母亲还要看那对野鸭鸳鸯卿卿我我,我又觉得自己使命颇重,必须打起精神上阵。
我回房间随意整理了一下穿着,便出了门。
今日风格外大,我书桌上的宣纸被吹散,甚至有两张趁我不注意偷跑出房间,飘到了青石阶梯上,我没注意,踩过去,宣纸上留下了清浅的脚印。
纸上写着一句诗,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不过谁也没看见。
(二)
家宴进行得不尴不尬,刚开始我像点了火的炮仗,总要刺新姨娘几句,母亲总往我碗里夹菜,有意无意地打断我,新姨娘不说一句话,父亲起初还怒视我两下,之后就任我来去,给新姨娘夹夹菜,问问我母亲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将军府状况如何,最后我也觉得索然无味,安静了下来。
阿清,这些年打点家里,真是辛苦了。顾霈夹起一片鳜鱼,往我母亲碗里送,这鳜鱼鲜美,阿清多吃一些。
我母亲笑笑,谢过他,是我分内之事,何谈辛苦?将军为国为民驻守前线,我不过做些小事。陈姑娘是江南人,人们常说这江南桃花流水鳜鱼肥,姑娘若喜欢便多食一些。
新姨娘还没搭话,顾霈接过话茬,婉婉喜食青鱼,不过最近闻不得荤腥,只能少食了。
是吗?陈姑娘是得多注意身体些。我听见我母亲这么说。
我看着放在我面前的清蒸鱼,低下头不与对面的陈婉对视,戳了戳我碗里的菜。
我母亲儿时被鱼刺噎过,向来不喜吃鱼。
捱过了这顿饭,我父亲嘱人送新姨娘回房,自己陪着母亲归寝,可能是发觉自己做得过分了些,有着宠妾灭妻之疑,想着挽回些,看着体面点。
我母亲淡淡地回话,他问一句,她便答一句,看着像是一对普通夫妻,中间却隔着一道屏障,那屏障是九年的坚守和爱人的背叛,是一方的疏离和另一方的淡忘。
我有点难过和失望,为我母亲难过,对我父亲失望。
我就站在房门口,看着丫鬟在前头打着灯,我父亲托着我母亲往前走着,也许在问些家里长短,他们渐行渐远,往左边一拐,离开了我的视线。
在我五岁的时候,父亲还没离开京城,和母亲恩爱依旧,府里也没有其他什么妾室,大家都说这是一对璧人。他们会在午后手牵着手在后园里散步,我和丫鬟们在打闹,游戏着发现母亲,就会飞扑到她怀里,我父亲会从我母亲怀中接过我,打趣着问我为什么不扑向他。当时,也是在这条路上。
我回过神来,也踏上了这条路。
(三)
这两日事情颇多,忙得我将将想起长公主前些日子下的帖子,邀请我与母亲一同去参加今年的赏花宴,时间就在下一周。我赶忙招呼丫鬟陪我一同去库房里找件宝贝作登门礼,精挑细选了大半个下午,才找出一件前朝大师的春日百花图,不张扬又不失妥当。
正准备离开,我抬眼看见一支海棠簪,心下一动,便也一同拿了去。
等到赴宴这日,我软磨硬泡着母亲穿得明艳些,我说:母亲长得这样好看,是能与春花争艳的,这海棠簪这样好看,适合母亲!母亲行行好,就当宠着如云了吧。
我母亲笑着搂住我,可是我这样好看,大家都只看我,不看你了怎么办?我还盼着我家小如云给我找个如意女婿呢!
我们从不避讳聊这些,她从不赞同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说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可以选择任何一种生活,自然也可以选择任何一种爱情,或许听起来有些背经离道,不过我永远相信我的母亲。
我才不管什么小郎君,我就喜欢看我的美丽母亲!我站起来,把海棠簪轻轻插入她的发间,我的母亲真是人比花娇。
进了长公主府邸,入眼的是姹紫嫣红、千娇百艳,说花也说人。
不知是我们将军府太久没参加这样的集会活动,还是将军行军归来就带回一个姑娘的消息太过炸裂,我们一进门就收获了一些好奇的打量以及大大小小的嘀咕声。
我母亲与长公主是旧相识,再加之顾霈大胜归来,最近备受圣宠,一进门便被引到了上座。
许久不见清清了,你们可不许向她求什么笔墨,她今天呀可要好好陪我!长公主央浼着我母亲挨着她坐,拉着她的手,笑闹道。
无论是曾被人艳羡有个好夫君的顾夫人还是现在被人可怜,安慰着男人都是这样的德行的将军夫人,在她眼里一直都是那个一本正经、温柔端庄的伴读,是从小爱护着她,与她嬉笑的姐姐,是独一无二的容清。
我们哪敢呀!若是顾夫人诗性一起,写下两句,我倒也还腆着脸为我家小女求上一求,现在我可不敢跟殿下手里头抢人咯。坐在另一侧的夫人恭维着,闻者也纷纷附和称是。
什么绝世大才女也见不得讨夫君喜欢,面上端着是个无悲无怒,心底里莫不是恨得咬牙?门外传来一句尖锐的嗤笑声,大家哗然。
一石激起千层浪,知晓此人的对视一眼,低头不语,初次受邀的姑娘小姐暗觉此人胆大,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来人身着镂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葱指上的护甲嵌着几颗红宝石,引人注目,发间用几支金钗挽住青丝,不显俗气反倒艳丽。
长公主笑意敛了敛,给瑄王妃赐坐。
瑄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发妻早逝,平日里喜饮酒作乐,听听曲看看戏,无甚抱负,却颇负盛宠。瑄王妃曾是丞相千金,当时也看上了顾霈,无奈家族不愿,左右不过望她高嫁,在她苦苦哀求时,皇上金口玉言将她嫁给了瑄王作续弦。瑄王待她极好,不过她心气高,本就不愿为人续弦,又加上嫁给顾霈的是我母亲,一来二去的,她就不待见我母亲了。
嫂嫂向来直爽,竟忘了这是殿下的宴会,是嫂嫂做得不对了。一落座,发觉无人接话,瑄王妃好像才发觉说了什么,笑着道歉,殿下不会怪罪嫂嫂吧?
我恨不得站起来跟她掰扯一二,这女人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我母亲在的场合,回回都要来搅和两句,生怕我母亲忘了她似的。
嫂嫂说笑了,怪罪也不是我怪罪嫂嫂,不过想来人家也不放在心上,也谈不上怪罪。长公主拍拍我母亲的手,随口道,没给瑄王妃应答的机会,又接着说,今日是本宫请各位来赏花的,也是请诸位来说说话,免得生分。若是有些闲情逸致,便可随意去园子里参观,若是想休息会,也可在屋内吃茶闲谈。这样一来,便散开去玩儿吧。
听了长公主的话,大家三三两两散开,我看着长公主和我母亲聊得开心,便悄悄走出房门,往园里去。
我沿着石子路,在池边散步,长吁一口气,感觉轻松很多。
这九年里,我怀揣着期待,想让父亲刮目相看,想让他骄傲他的如云已经长成一个厉害的大姑娘,去背一遍又一遍的书,去弹一遍又一遍的琴,反复观看一月一封的家书,从最开始的洋洋洒洒几页纸到最后零零星星几句话,我居然没有察觉任何不对劲,一心盘算着什么时候父亲能够回家,而当这天来到的时候,疑惑茫然打破了欣喜,我沉浸在复杂、被背叛的情绪中,没有看见母亲的震惊和无力。
我自顾自地走着,纠结着是否能够挽回这个家庭,却不想被人拦住了去路。
你干什么呢?我冷不丁被吓一跳,看清来人,轻骂一句。
拦我路的是长公主的小儿子何祈安,混不吝的小侯爷,不知道上辈子我做了什么伤他身伤他心的事儿,这辈子他是逮着我不放。
听母亲说我们俩从小就喜欢黏在一起,我每次回家都要哭鼻子,只能哄着我说明天又能见面了。可是稍大一点之后,我们俩反而成了冤家,尽管他不这么觉得。
曾经号称我会保护你不被别人欺负的何祈安成了欺负我的人,这人顽劣打破花瓶,反说是我干的;我喜欢吃的小食,总被这人拿去一半;就连上了学府,也要跟我一处争魁首。
见我回过神来,何祈安笑得光风霁月,怎么了?谁惹得我们大小姐这么不高兴?
少来,你还能不知道?我瞪了他一眼,本姑娘心情正糟糕着,他倒是往我枪口撞。
他将我的不开心满盘皆收,抬起手想拍拍我的脑袋,而我的珠钗阻拦着他,转而拍拍我的肩膀,哎哎,我就知道,我们两个月没见了,你一点都不想我,我不过吓你一下,你还生上气了。
说完又煞有介事地看着我,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他就是吃准了我心软!
何祈安!我伸手作势要打他,却不想他倒是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跟他对视一眼,一个下意识把手往回收,一个赶忙松开。
能耐了你,小时候一口一个祈安哥哥祈安哥哥,现在就没大没小地叫全名了。何祈安倒是又委屈上了。
我懒得理他,转身要离开,任他跟在我身边求饶伏小。
被他这样一打岔,我心情竟是好了不少,也许我也没察觉到那时候微微上扬的嘴角。
(四)
宴会上瑄王妃对着我母亲阴阳怪气,母亲没放在心上,也不接话茬,让她一拳打在棉花上,浑身不得劲,反而安静下来了。
可能是母亲表现得太过沉静,让那些想看热闹的人歇了心思,不过仍旧有人觉得容清不过是假清高,装装样子而已,指不定之后怎么大闹家宅呢。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过了一段平静日子。我心里憋着火,不和父亲讲话,母亲偶尔说说我,也就不管我怎么对他了。父亲在我和母亲这讨不了什么好处,每日例行公事般问问身体心情天气,就忙着去关心他未出世的孩子了。我不知道怎么看待那个孩子,愈发心烦。
之后我问过母亲,她果真不在意吗?她什么也没说,只叫我不要管这些事,让我好好准备我的十六岁生辰,漂漂亮亮的才好。我及笄那年,父亲在军队带兵,时逢战事,我们也无心大办,只走了几道流程。今年在父亲回来前,母亲就跟我说今年的生辰可得好好办,马虎不得,我当然高高兴兴,只是没想到遇上我父亲干的这档子破事儿,让人郁闷。
看我近来郁郁寡欢,何祈安喊我上元节去逛灯会,上元节是团聚的节日,他美名其曰你午时与父母团聚,晚上就能与我团聚了。我都没好意思反问他他算我哪门子亲戚,还与我团聚。
总之,我们约在了小越河边见面,我出门前,母亲对着我捂嘴笑,让我和她的小女婿玩得开心。我看她心里倒比我畅快些,还有心情打趣我!我腹诽了两句,笑着敷衍过去。这些年,母亲特别看好我和何祁安,据她说天降还不敌竹马呢,更何况你还没有天降,我随她开心就好。
我出门和何祁安见面,母亲不想和陈婉他们一块吃饭,就在屋里看看话本消磨时光。
我们到达小越河畔时正值傍晚,街边已经有摊主支棱起来了,不过游人还不算多,他们有些架好摊之后就清闲地在河边转悠,和路人或者其他摊主聊天,说今天要给他媳妇儿留盏灯,哄哄她开心。
我和何祁安并肩走着,听着这人间烟火,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散步。
一个摊主看见我们,笑着向我们吆喝,让我们晚上来他这猜灯谜。
突然,他让何祁安靠近点,想和他说句悄悄话,小子,今天你可算好运,遇上了我,我这的灯啊可是年年都能促成佳人才子成双成对的!
可是这悄悄话说得太大声了,我不小心听得个一清二楚。
何祁安一听,乐了,那感情好啊,谢谢哥了。
何祁安这厮肯定知道我听得见!我假笑着走近何祁安,拉过他的手臂,暗暗给了他一下。他一时不察,惊叫了一下,随而跟摊主陪笑说,哥,我们晚上再来!
我拽着他就往前头走。
哎哎哎,大小姐,你轻点啊!何祁安吃痛,跟我求饶。
我下意识一卸力,少来哈,不拉你走你待会还得跟那大哥聊上一刻钟的。
何祁安这人,路上遇上只蚂蚁都能和它聊上半天。真不拉他走,今天晚上的晚饭应当是吃不上了。
好嘛好嘛,我错了。何祁安依旧认怂很快,不过也很容易打起精神来,走吧!我请你吃那家新开的酒楼,小的替您打探过了,味道那可真是一绝
何祁安夸夸其谈,顺手揽住我的肩,把我往他那边一带,牢牢地把我锁在了他的右侧,免受行人挤对。
何祁安定的酒楼位置不错,顺着窗户看下去,能看到姑娘们在点河灯,河灯顺着小越河而下,一河星光。刚刚向我们招揽生意的摊主已经和顾客聊起天来,我甚至能想到他宣传他那些灯的神情,这顾客会不会和何祁安一样也与摊主聊得投机呢?
耳边是何祁安喋喋不休,介绍菜品的声音虽然他说菜说着说着就说到他和谁来吃,他和那人什么关系,最近又干了些什么事儿上去了。他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委屈地看着我,让我突然想起来耷拉着耳朵的小狗,你怎么不听我说啊!再这样,我就不跟你讲了。
我赶忙认错,好好好,你接着说嘛,你和钱家老三又去骑马?
他又高兴起来,接着滔滔不绝。
这顿晚饭因为某人的兴奋吃得格外久,等吃完出门,街上已经人山人海了。
何祁安!叫你快些吃,你光顾着聊了!我对着对我高大半个头的少年指指点点。
他不慌不忙,牵住我的手,往前面走,没事啦!之前那大哥的摊位就在前面,今天哥给你大展身手,一举拿下头彩!你就等着吧!
我跟他一起挤过人群,终于在桥边看见了一盏高高挂起的兔子灯。
顾如云,你等着看吧!何祁安跃跃欲试,带着我挤到了摊主面前。
摊主正笑眯眯地点钱,看见我们,哟,是你们啊,来猜谜还是买灯?
我们为了兔子灯来,自然是来猜谜的。说这话的是自信满满的何祁安,而答出两道就被卡住的也是何祁安。
他顿了顿,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轻叹一声,在旁边小声说答案,他大声复述,面上风轻云淡,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这人真是惯会装腔作势。
好好!这位公子才学非同一般,这兔子灯就赠予你了!这边对答如流,早早吸引了一大波观众围在摊位边,摊主乐得合不拢嘴,笑眯眯地把兔子灯取了下来。
这时,一个丫鬟扮相的姑娘走了出来,想和何祁安购买这盏灯,我家小姐猜了很久,硬是没猜出来最后一题,她很喜欢这盏灯,希望您能割爱。
她虚虚地向后方指了一下她家小姐的方位,那位小姐站在二尺外的地方,看不太清面容,看身姿,依稀能辨出是个美人,两三个守卫护着,看起来很不好惹。
我心想,何祁安要是敢把这盏灯卖出去,这辈子都别想约我出来了。
周边的人一阵起哄,仿佛他们要见证爱情的发生一般。
抱歉姑娘,这盏灯已经有了主人,不过不是我,自然也不能由我转卖出去。何祁安对那位姑娘礼貌笑笑,拒绝了她,若是你家小姐实在喜欢,请她自己赢下一盏便好。
好兄弟,果然没看错你,我欣慰地抬头看向何祁安,突然觉得他长得还挺人模狗样的。
闻言,姑娘转身离开,我们也继续顺着河流往前走,离开了拥挤的人群。
我突然看见几位官服穿着的人,在给摊主们派送些什么。
何祁安察觉到我的好奇,解释道,这是京尹,每年都会在上元节这天给摊主小贩们派送利是,感谢他们去年一年的辛苦付出。
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觉得颇为新奇,拉着他问东问西的,他也不烦,一句句答。
我们就这样边走边聊,直到时辰不太早了,我想着和何祁安一起放完河灯就回府。
你写你的愿望,我写我的愿望,不许偷看!我还像小孩子似的跟他强调这些。
他点头答应,低头就开始写。
我有些莫名的失望,怎么还真不好奇啊算了,管他呢。
我写的是愿吾与所爱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对我而言,这是最重要的事了。
我已经写好了一阵儿了,何祁安才刚刚落笔,闲来无事,我便把目光移向了他。可能是见面的时间太多,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从一个臭屁小孩成长为一个翩翩少年了,我竟无甚察觉。
他长得极好,剑眉,深眸,笑起来眼睛又像盛满了星星一样,让人很难不沉溺下去。
顾如云,怎么了?看上小爷我了?何祁安写好了河灯,坏笑着打断了我的思考。果然,他还是那个臭屁小孩。
还不是你写太慢了!我腾一下站起来,耳朵微微泛红,大声回复,好像为了证明我没有这么想一样。
何祁安以为我不耐心了,好好好,是我的错,走吧,带你去放河灯!
我不知作何解释,只好顺水推舟往河边走了。
我们挑了个好位置,让我们俩的河灯肩挨着肩顺流而下,我们也肩挨着肩目送着我们的祝愿离开。
何祁安,你一定要幸福呀!我突然很想对他说这句话,我真的很希望他能够幸福,作为何祁安他自己。我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他好像被吓了一跳,又好像没听清,顾如云你说什么?
我有点无奈,在他耳边大声回道,我说!我要回家睡觉了!
好吧,送你回去就是了,不用这么大声啊!何祁安听清了,夸张地揉揉耳朵,你赔我的耳朵!
我们打打闹闹就回去了。
我进府前,他往我手里塞了一个利是,他真诚地说,过去的一年辛苦了,顾如云。
我一时怔住了,心软得一塌涂地,你也是,何祁安。
回去之后我打开了利是封,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金元宝,还有一张字条。
里面写的是,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还有一句,你也要很幸福才行。
(五)
我握住那张字条,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这些天的委屈、难过浸在泪水里,得到了释放。我泣不成声。
打断我的是敲门声,以及丫鬟小心翼翼的问候,小姐,你在里头吗?将军让您去一趟西院。
西院是陈婉住的地方。
我觉得奇怪,平日里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父亲为什么突然叫我过去,总不能是联络感情吧?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擦掉眼泪,随意整理了一下着装,我应了声,我这就来。
西院里生机勃勃,不大的院落里种满了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颇有闲情雅致。
刚走到门口,我就看见地上跪了两个人,一个年纪不小,看着像是个嬷嬷,另一个身子抖缩,一副惶恐的样子,年纪不大,看着面生,可能是刚进府的丫鬟罢。
坐在主座的是父亲和母亲,没见着陈婉,我心下微动。
如云,到我身边来。我还没开口问候,母亲就唤我站过去。
我低头称是,乖巧地走过去,暗自琢磨着,这嬷嬷和丫鬟我都没见过,应当是陈婉带来的,而她们俩出些什么事儿,与我又扯不上什么关系,为何叫我前来。
将军,您说这丫鬟指控如云叫她往陈姑娘的安胎药里头加地黄与骨碎补已有一段时日,大夫说正是此举导致陈姑娘小产。可有实证?母亲语气听似平静,暗压住几分怒气。
我心下骇然,安胎药中常配一味叫川续断的药材,此药材有补肝肾、安胎孕的作用,禁与苦寒药同用,以治血病,及与大辛热药用于胎前。地黄、骨碎补性寒,若与川续断并用,可能会在人体内积累毒素,更何况是孕妇。
是的,夫人。顾霈还未搭话,座下的嬷嬷已经应上了,这丫头说小姐听闻姨娘体弱,她那刚好有几味大补的药材,正好便送给姨娘了。
那丫鬟急急忙忙跟上,的确是这样的,小姐还嘱托我一定要和姨娘的安胎药一起服用,这样效果更好。
小姐还打赏了小的一锭银子呢!她还掏出来一个小荷包,这小荷包的样式是我房里一位嬷嬷亲自绣的。
如果情绪可以现形,我如今应当是满脑子疑问了。且不说我压根就不认识这个丫鬟,就说行为目的,我对这个孩子半点恶意也无,怎么谈得上害及他性命的事情呢?这也太荒谬了。
我刚刚张口,准备辩解,便听见母亲的声音。
将军,你怎么看?她这样问道。
跪着的嬷嬷和丫鬟似乎很紧张,的确,如果顾霈不认为是我做的,她们此番表演毫无意义。
屋内安静了一阵。
如云不懂医理,若是一番好意,倒也是可能的。父亲摩挲着腕间的珠串,闭眼缓缓开口。
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么奇怪,这嬷嬷是陈婉的奶妈,陈婉敬重她,特意不让府里给她安排别的管事嬷嬷,这也让这人在府里头横行,东创创西骂骂的,俨然把自己当半个主子。
母亲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嬷嬷,听了父亲的话不再理睬他,何嬷嬷,我相信我的女儿不会干这样的事。
首先,如云学过一些医理,这样的错误是不会犯的。地黄和骨碎补不过寻常药材,何谈珍贵?
其次,不管你信不信,我们对陈婉还有她的孩子没有什么恶意,退一万步说,我们现在还是将军府的女主人。我们不会,甚至不屑于伤害她。
最后,如果我们真想害她儿性命,又怎会只是这样简单且不保证能够成功的手段呢?
你们的栽赃也太过浅显,这荷包可以找被打赏过的下人要,这药物也是你们空口凭说,毫无根据。母亲说到最后,控制不住激烈的情感,大喝一声,竟逼得何嬷嬷与这婢女跪下。
父亲现在仍没有说话。
可是他应当知道我不会是残害他人的那一类人,不是吗?我明明是他的女儿啊。
就因为这个干糊涂事的嬷嬷是陈婉的奶妈吗?所以为了一个体面的结束,连女儿的清白尊严也可以不要吗?
我只是担了一个过失的由头,何嬷嬷那颗护主的心可是无法实现的啊!
最后,母亲定论,何嬷嬷向陈姨娘的安胎药填入不合适的药材,又出言污蔑大小姐,失职在先,失言在后,恐是年岁已大,不适于继续在将军府侍奉,便将卖身契返还,择日离府。
这小丫鬟应是受嬷嬷指示,日后便去清扫小东园吧,很多年没住人了,刚好清扫一下才好之后装潢。
父亲似乎默认了这样的解决方法,不过他随后开口对母亲说,西院的管事嬷嬷,我之后亲自送人来,你不必操心了。
母亲拿茶杯的手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抬眸,那便辛苦将军了。
闹剧落幕,母亲便让我离开了。
听说后面陈婉去求见了母亲,说自己不知道这些事情,是嬷嬷擅作主张,虽然她很看重嬷嬷,但此事确实是嬷嬷做得不对,她代嬷嬷向母亲道歉。
夫人倒是笑意盈盈,说不必向她道歉,还说要是道歉为什么不去找小姐你,找她做什么。我的丫鬟秋裕跟我说笑,还模仿着母亲的神态,小姐你是不知道,陈婉当时就停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了,最后讪讪地说了一句她身体不太好,改日一定会登门道歉
我听着听着就出了神,我对父亲的改变都感到这般痛苦,何论母亲呢?
(五)
离我的生辰越来越近,父亲偶尔想来看看我,与我聊聊天,不过总是被西院的丫鬟叫过去,说陈姨娘孕吐不适,父亲只能尴尬一笑,遂转身离开。我和母亲无暇顾及他们的恩爱游戏,忙着布置生辰宴,邀请嘉宾,确认菜品。
只是到了我生辰这日,陈婉早产了。父亲没有出席生辰宴,在西院待了一整天。所幸,将军府大,西院的声响传不到前院,生辰宴正常举行下去了。
听说此事,母亲只蹙了一下眉,派了两个丫鬟去西院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便继续招待客人,尽管有人觉得男主人不入席奇怪,但也让人挑不出其他错处。
我耐着脾气,强撑到宴会结束,一个人拎着酒去后院里坐着。
作为一个丈夫、父亲,他的确需要陪伴陈婉生子,见证他的孩子的出生。
可是作为一个丈夫、父亲,他为什么不能有一些时间来陪伴母亲和我呢?明明我们一家人曾经也很好不是吗?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我放任自己痛苦,沉溺在自我怀疑中。我甚至有点怨恨那个孩子,为什么一定要今天出生呢?就一定要这么残忍地打破我的所有幻想和期待吗?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尝不出这酒什么味道,只是机械地重复这样的动作。
喝得急了,被酒水呛到,喉咙里火辣辣的,我猛地咳嗽几声,咳得眼泪都跑出来了。
我晕乎乎的,一个熟悉的怀抱拥住了我,我一时没有分辨出是谁,只是觉得我需要这样一个拥抱。
为什么啊是我做得不好吗?为什么不要我啊?我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把自己埋在他的怀里,任由眼泪打湿他的衣襟。
他搂住我,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是他不好,如云,是他不好。你很好,特别好,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姑娘。
我明明那么厉害了......他为什么不问我一句呢?问我一句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问我有没有每天都心情愉悦,问我想不想他......为什么他不问呢?我词不达意地说着,不知道是在问人,还是在问我自己。
为什么要抛弃母亲和我?我们有错吗?我们错在哪里了?
母亲哪里比不上陈婉?我母亲那么厉害......
......
我自顾自地倾诉着,他只是安静地听我说,安静地抱着我,安静地给我一个支柱。
呀,是你啊何祈安。我哭累了,停下来抬头,何祈安,今天是我的生辰,你是来祝我生辰快乐的吗?
我又开始傻乐。
......是,顾如云,祝你生辰快乐。何祈安叹了口气,双手托着发酒疯的我,在我身旁坐下,不止生辰快乐,我祝你日日都要快乐。
哎!何祈安!我都没和你说,前段时间啊,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过了好久了,啊,不记得了那个陈婉的奶妈!说我给他们家小姐的药里加东西!我怎么会这么干嘛,你说对不对?我好像没听何祈安在说什么,又自顾自地说起来了,说到兴头上,甚至想站起来。
不过我东摇西晃的,何祈安又把我摁了下来。
可是,可是我父亲不信我哎......我突然又坐了下来,呆楞地看着何祈安,你说......他怎么不信我呢?
何祈安低下头,顾如云,我信你,我信你。
啊!何祈安!你看那颗槐树!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来我们府里玩的时候还在树下摔倒了?
我又开始乱七八糟地聊,看到什么都很兴奋。
何祈安有点无奈,不过还是一句一句地搭话。
直到我说累了,用手撑在桌子上,看着何祈安,眼皮一耷一耷,何祈安,你长得还蛮好看的嘛......
话刚说完,我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隐约间,我感受到有东西披在了我身上,耳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有人凑过来说了句什么话,我烦闷地皱了一下眉,挪动一下,又睡了过去。
直到秋裕把我喊醒,小姐,我们扶你去屋里睡。
我迷迷糊糊地跟她回去,一夜无梦。
(六)
第二日,我头疼得厉害,想起我在拉着何祈安发酒疯就觉得面红耳赤,太丢人了。正当我想着是头疼比较痛苦,还是发酒疯被发小看见比较痛苦时,秋裕端着碗醒酒汤进来了。
小侯爷让我和春枝把您搀回来的,您起来了就把醒酒汤喝了吧。秋裕轻轻叹了口气。她特别喜欢操心我,跟姐姐似的。
春枝跟在秋裕后边端了盆水,是呀,我说小姐你以后就别大晚上在院子里喝酒了,被风吹着容易着凉,跟我们在屋里喝也是一样的。
又胡说!秋裕打断了春枝的话,扶我起来。
春枝讨好地笑了笑,错了!错了!下次再罚!
我听着她们嬉笑,揉了揉额头,闭上眼睛,把醒酒汤一饮而尽,好苦。
良药苦口,喝过就会好些的。秋裕哄着我。
我突然看见屋里榻上有一个小方盒,想拿来看看。
那是小侯爷留下的生辰礼。春枝把盒子递过来,转而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盒子里是一个玉镯,细腻温润,品质上乘。
果然是长公主府,出手便是佳品。
我收好手镯,在床上躺了一会,感觉神智清醒了些,便去找了母亲。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酒醒了吗?我到时,母亲还在练字,抬头看见我,就笑了起来。
怎么大家都知道我昨晚上喝酒了,我心里闷闷的,是啊,在何祈安面前丢了个大脸。这几天都不敢见他了。
没事儿,你们俩从小就这样。害羞什么,刚学会走路就学会在对方面前丢人了。母亲云淡风轻,继续写她的字,不过,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情跟你说。
我想和你父亲和离。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母亲这么说。
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意料之中和庆幸,母亲本来就是那么闪耀的人,因为婚姻,从天上的星星变成了家里的烛灯,父亲在伤我心时又何尝不是在辜负母亲的十七年呢?我想明白过来,轻声支持了母亲,好,父亲同意了吗?
还没跟他聊,我想先告诉你。母亲把笔放下,与我对视,本朝没有和离时,女方带走孩子的先例。如果你愿意,我会争取带你走。你怎么想?
我有点慌乱了,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不知道。
你可以好好想一想,不着急,我准备去和你父亲聊一聊。母亲走过来抱了我一下,拍拍我的背,温声安慰我,你知道的,我永远都爱你。
我坐在靠椅上思考着,母亲陪了我一会,就去书房找父亲了。
留在将军府还是和母亲离开,这个选择对我来说并不难,对父亲而言,我不是他唯一的孩子,我甚至不知道他把我当女儿还是当成久未蒙面的亲戚。
我边想着边往会回走,路过了书房,被里面的争吵声吸引了注意力。
顾霈,如果你能为了陈婉接受和我和离,我还能勉强承认你是个大将军,是个真男人。既然已经不存在爱了,那为什么要互相折磨?
你要和离,那如云怎么办?你要让世人怎么看我顾霈?我第一次听见父亲这样充满怒气的声音。
现在倒是想到如云,想到你的那点名声了?不好意思,你想耗下去,拖着我耗下去,我不接受。母亲寸步不让,甚至语气带着些嘲弄。
父亲没有接话,书房里安静了一阵。
我以后会少去陈氏屋里......别和离好吗?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你没有一丝心痛吗?父亲语气缓和了下来,试图和母亲打打感情牌。
顾霈,对不起这么多年感情的人是你,不是我。母亲气笑了,没事,你不同意和离的话,我自有办法。
我知道人是会变的,但我没想到你居然已经面目全非。母亲扔下这句话就推开门径直离开了,步伐匆忙,也没抬头看见我。
我遥遥看见父亲坐在主座上双目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七)
第二日,我和母亲说我愿意和她走,如果实在做不到,也没事,我和她说正如你说的,我也永远爱你。
母亲下午便带我去了长公主府,她和长公主有正事要聊,我和何祈安在花园里无所事事。
本来为了躲何祈安,我是不愿意来的,但是母亲美名其曰要和我培养母女感情又把我拖过来了,最后她们姐妹俩好去了,我只能和何祈安面面相觑。
我们默契地没有提起那晚的故事,只是随便聊几句,直感觉气氛愈发尴尬。
咳咳,谢谢你送我的手镯,很漂亮,我很喜欢。我左右想不出什么可聊,只能把生辰礼物拉出来遛遛。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何祈安的耳朵可疑地红了一下,你喜欢就好,咱俩谁和谁啊......
他后面极快地说了句什么,太过含糊,我没听清,什么?
我是说,其实那个玉镯是我母亲送给你的生辰礼,我送给你的在这。他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个细长的小木盒,看着朴素,却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槐花香。
我接过木盒,里面是一支木簪,依稀能看出雕的是什么,你的木兰还真是别具一格。
那是一簇槐花!何祈安本来期期艾艾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惊叹,听了我的话把目光转移到簪子上,幽幽地说。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看,我还在盒子里放了槐花。他委屈地指给我看。
我笑得更大声了。
过了一阵我才平复下来,好吧,小侯爷,请您帮我戴上这支槐花簪吧。
等等,等等,我还有话说。何祈安一脸郑重地握着簪子,不知道为何,我又一点想笑,哎呀,你先别笑,忍一下。真的很重要!
好的好的,我努力。有一种预感,我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对我的敷衍有一点不满,不过又很快沉浸在自己的紧张和郑重中去了。
顾如云,我心悦你,从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希望每天都能看见你的笑容,想和你牵手,想参与你的未来,想和你到了两鬓斑白也能一起看槐花。顾如云,我心悦你。何祈安的眼里盛满了星星,就像上元节那天晚上一样。
我没忍住,还是笑了,何祈安,帮我把簪子戴上吧。
我一度怀疑过男女之爱,把我的心围上高墙,可是有人锲而不舍,找到了我留的那扇门,或许我自己也只把钥匙留给了他。
母亲次日被召入宫。
父亲像是想通了什么,惊愕地凝视着母亲,语气略带悲痛,你当真这么绝决?
我说过了,是你负我在先。母亲冷冷地回了一句,便踏上了入宫的轿子
与母亲一道回来的是一道口谕,因为二人感情不和,赐父亲与母亲和离;还有一封诏书,封母亲为来安郡主,食邑百户。
母亲有了自己的府邸,我常去郡主府居住,十八岁那年,长公主府向郡主府提了亲,长公主说何祈安想了这么多年终于把我拐回家了,我也终于要嫁给那个说希望我更幸福、永远相信我的人。
我在郡主府出嫁,母亲只对我说,你知道的,我永远爱你。
番外:我是容清,独一无二。
我不属于这个朝代,从我睁眼看见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的产婆丫鬟们就这样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忘记我是谁。
上一世的我普普通通,从小听着要让着弟弟妹妹长大,习惯把情绪埋在心里,面对很多事情不敢尝试、畏畏缩缩,一边觉得这样平淡地过下去也不错,一边为自己感到难过,为什么不能去试一下呢?也许我也可以的。在这样的纠结里,我过了二十来年。
后来去大城市工作,遇见了很多不一样的人,他们自信大方,为自己而活。我被这样的他们感染到了,我尝试着表达自己,去做我曾经希望做却不敢做的事情,在这样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了不起的自己,尽管我依旧内敛。
当我以为我找到了自己的路时,命运给我开了个玩笑,我来到了这个史书上从未记载过的王朝,成为了容清。
我被家人宠爱,寄予厚望,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在为自己而活,还是在为容清而活。我学了很多东西,好像又一次经历了为高考而努力的十几年一样,可能内卷已经早早刻进了人类的DNA吧。我像参加考试一样参加宴会,经过了一次次语文考试和艺考,我成为了名满京城的容大小姐,拿到了未来京城好妻子的证书。
我原以为我会被嫁给一个可能我都没见过的人,因为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想到这,代替痛苦的竟然是麻木,这件事比嫁人更让我痛苦。
可是我遇见了顾霈,可能是我见色起意的本性哪怕换了个躯壳、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改变,我对他一见钟情了。
我想为我自己争取一把。
还好这并不是一个对女性过分苛刻的时代,我约见顾霈,跟他聊些什么诗歌艺术,他跟个木头似的,一窍也不通,我也是傻,怎么能和武状元聊文科呢?我醒悟过后,开始学我不太擅长的兵法,勉强和他聊上几句,聊着聊着就冷场了。他不吭声,我也不吭声。作为一个在考场上混迹多年,和各个考官磨砺过社交技术的书香小姐,我已经很久没体会过作为社恐的感觉了。不过他小子就是个愣头青,当我以为本大美女的追求无望,准备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的时候,顾霈在元夕节邀请我去逛灯市、猜灯谜,我说让他帮我赢盏兔子灯来,他是一个也没猜中,倒是越战越勇,势要帮我拿下一盏,竟是一个人径直往前走,在每个摊位都要停留一下。我当时觉得他可爱,就雇了个书生,悄悄提点他,我便随意逛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前头。突然我听见他在叫我,我回头一看,他提着一盏兔子灯,站在人群中,眼中笑意盈盈。那时候,我突然知道了什么叫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一下子就跌进了爱情的陷阱,我觉得这也许可以是这个时代属于我的东西了。
在多般周旋下,我终于嫁给了他。
我们的婚后生活很甜蜜,没有第三者,也很少争吵,偶尔的争辩也以双方商量退让告结。不久之后,我们有了一个女儿。我们都很爱她,我给她取名叫如云,希望她像云一样,不收拘束,随风而行,也希望她像云一样,拥有一个纯洁干净的灵魂。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就会像童话的结局一样,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可是一旨圣书将我的丈夫送到了边疆,我和女儿留在了京城。一晃就是九年过去,六年驻军加三年征战,春风渡到了玉门关,小小的武状元变成了名震一方的大将军,大将军也终于能够返京述职了。
童话变成了狗血小说,我的丈夫爱上了别人。
按理来说,我应当当机立断地离开这个出轨的男人,我却犹豫了,一则是因为我的女儿,她会想失去父亲或者母亲吗?二则是因为我在担心世俗的眼光那些他人的评价,对我,对如云。我优柔寡断,和顾霈保持着不尴不尬的关系,曾经是如胶似漆,现在是相敬如宾。
日子长了,我甚至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也行。他爱他的,我过我的,少来烦我就行,就当是合作伙伴了。
但是我丈夫的爱人,好像不太安分,甚至欺负到我女儿的头上。给点颜色还真给我开上染坊了?我打发了下黑手的嬷嬷,管她是什么奶妈还是亲妈,顺便把她送进了官府,创建法治社会,人人有责;警告了这位新欢,她可怜兮兮地说自己不知情,但是我不关心,也不同情;至于我的丈夫,他对如云的怀疑已经让他失去了做如云父亲的资格,准备下岗吧。
我跟顾霈谈了和离,他不同意。
我觉得有些可笑,我已经在尽量让他体面了。
在数次谈话无果的情况下,我让长公主帮我求见了圣上。因为十来年考试的优秀成绩,以及我每年都在进行的慈善行为,我也有了一定名气和社会地位。而顾霈如今因为大败敌军,在民间威望过高,已经引起了皇帝的一些忌惮,我与顾霈的和离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顾霈的buff,对皇上来说是一件好事,我笃定他会帮我促成此事。果不其然,皇上封我为郡主,赐我与顾霈和离。
顾霈三心两意,宠妾灭妻的事迹也传进了大街小巷,让他成为了陈世美,被百姓们好好地审判了一番。自然有些人说他贵为将军,美人在怀,左拥右抱也未尝不可,说这话的多为男子,这话一出,就被他们的妻子耳提面命敢说这话,莫不是心里也有三妻四妾的想法?这样一来,为顾霈说话的是越来越少了。
不过,关于这些,我已经不关心了。
我开了女学,鼓励各家各户的姑娘们都入学堂,不再让读书成为贵族少爷小姐们的特权,除了自己亲自上阵,还请了不少名人雅士做老师,力争让大家拥有更多自己的思想,能够学有所用。
如云也嫁给了她喜欢的男子,我很高兴她没有因为我与顾霈的失败婚姻而对爱情产生抗拒,我一直希望她能有勇气去爱,也有勇气去不爱。
也许我这一生就会是这样了,教书育人,儿女承欢;也许我还会遇到一个帅哥,再对他见色起意,不过这都是未来的事情了,现下我过得很好,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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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出征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怀孕的女子。
大家说这是英雄美人一段佳话,我说这是野鸭被看作鸳鸯配。
原因无他,这位深情的将军是我的父亲。
(一)
阿清,这是婉婉,陈婉,她有了身子,以后还得麻烦你多照顾她了。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说这话时竟有些局促,是近乡情怯还是心有亏欠?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陈婉微微欠身,见过姐姐。
女子温柔小意,眉目含情,据说是将军在返程途时从劫匪手中搭救的一位姑娘,便也因此结了缘,一来二去竟是对上了眼,成了一段英雄救美人的佳话。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人人赞颂这美好情谊,我却冷眼看之,原因无他,这位英雄是我的父亲。
我的母亲是尚书府的嫡小姐,德容兼备,诗画无双,是艳绝京城的容清,后来在围观游街时,对那武状元一见钟情,成了贤良淑德的顾容氏。按理来说,这武状元顾霈当是配不得我母亲的,可我母亲执拗,一心要嫁与他,说他定是良人,绝不相负,我外祖父疼她,一来二去也就默许了。可到头来,守着小府邸从顾宅变成将军府的人还是迎来了一个不相识的妹妹。
我母亲脸色有些发白,没有应声。
姐姐?你算我母亲哪门子的妹妹?我忍不下这口气,呛声道。
顾霈闻声侧头,斥我,顾如云!你母亲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多可笑啊,顾将军戍边六年、征战三年,我埋怨过、哭诉过,而母亲说他在为了守着我们这个小家而努力着,他是一个英雄父亲,我便等待着、期待着,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批评我的态度、责备我的教养。我母亲被这小小宅院困住了十余载,打理这将军府上上下下,殚精竭虑,可等来的也不过是一句嘱咐。
我母亲按住了我,轻轻侧身挡在我身前,将顾霈的话一一应下,让小厮通知丫头们把西边那个小院落腾出来给陈姑娘暂居,若是姑娘住得不满意了,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会尽力帮助你。
麻烦夫人了。他们几人你来我往,我看是一个两个虚与委蛇,把我母亲当作是什么劳什子的酒楼掌柜,我腹诽着,恨不得马上离开。
几番推拉,终于是把这新姨娘迎进了门。
晚上有个家宴,本想推脱说不适,可是想着我的可怜母亲还要看那对野鸭鸳鸯卿卿我我,我又觉得自己使命颇重,必须打起精神上阵。
我回房间随意整理了一下穿着,便出了门。
今日风格外大,我书桌上的宣纸被吹散,甚至有两张趁我不注意偷跑出房间,飘到了青石阶梯上,我没注意,踩过去,宣纸上留下了清浅的脚印。
纸上写着一句诗,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不过谁也没看见。
(二)
家宴进行得不尴不尬,刚开始我像点了火的炮仗,总要刺新姨娘几句,母亲总往我碗里夹菜,有意无意地打断我,新姨娘不说一句话,父亲起初还怒视我两下,之后就任我来去,给新姨娘夹夹菜,问问我母亲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将军府状况如何,最后我也觉得索然无味,安静了下来。
阿清,这些年打点家里,真是辛苦了。顾霈夹起一片鳜鱼,往我母亲碗里送,这鳜鱼鲜美,阿清多吃一些。
我母亲笑笑,谢过他,是我分内之事,何谈辛苦?将军为国为民驻守前线,我不过做些小事。陈姑娘是江南人,人们常说这江南桃花流水鳜鱼肥,姑娘若喜欢便多食一些。
新姨娘还没搭话,顾霈接过话茬,婉婉喜食青鱼,不过最近闻不得荤腥,只能少食了。
是吗?陈姑娘是得多注意身体些。我听见我母亲这么说。
我看着放在我面前的清蒸鱼,低下头不与对面的陈婉对视,戳了戳我碗里的菜。
我母亲儿时被鱼刺噎过,向来不喜吃鱼。
捱过了这顿饭,我父亲嘱人送新姨娘回房,自己陪着母亲归寝,可能是发觉自己做得过分了些,有着宠妾灭妻之疑,想着挽回些,看着体面点。
我母亲淡淡地回话,他问一句,她便答一句,看着像是一对普通夫妻,中间却隔着一道屏障,那屏障是九年的坚守和爱人的背叛,是一方的疏离和另一方的淡忘。
我有点难过和失望,为我母亲难过,对我父亲失望。
我就站在房门口,看着丫鬟在前头打着灯,我父亲托着我母亲往前走着,也许在问些家里长短,他们渐行渐远,往左边一拐,离开了我的视线。
在我五岁的时候,父亲还没离开京城,和母亲恩爱依旧,府里也没有其他什么妾室,大家都说这是一对璧人。他们会在午后手牵着手在后园里散步,我和丫鬟们在打闹,游戏着发现母亲,就会飞扑到她怀里,我父亲会从我母亲怀中接过我,打趣着问我为什么不扑向他。当时,也是在这条路上。
我回过神来,也踏上了这条路。
(三)
这两日事情颇多,忙得我将将想起长公主前些日子下的帖子,邀请我与母亲一同去参加今年的赏花宴,时间就在下一周。我赶忙招呼丫鬟陪我一同去库房里找件宝贝作登门礼,精挑细选了大半个下午,才找出一件前朝大师的春日百花图,不张扬又不失妥当。
正准备离开,我抬眼看见一支海棠簪,心下一动,便也一同拿了去。
等到赴宴这日,我软磨硬泡着母亲穿得明艳些,我说:母亲长得这样好看,是能与春花争艳的,这海棠簪这样好看,适合母亲!母亲行行好,就当宠着如云了吧。
我母亲笑着搂住我,可是我这样好看,大家都只看我,不看你了怎么办?我还盼着我家小如云给我找个如意女婿呢!
我们从不避讳聊这些,她从不赞同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说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可以选择任何一种生活,自然也可以选择任何一种爱情,或许听起来有些背经离道,不过我永远相信我的母亲。
我才不管什么小郎君,我就喜欢看我的美丽母亲!我站起来,把海棠簪轻轻插入她的发间,我的母亲真是人比花娇。
进了长公主府邸,入眼的是姹紫嫣红、千娇百艳,说花也说人。
不知是我们将军府太久没参加这样的集会活动,还是将军行军归来就带回一个姑娘的消息太过炸裂,我们一进门就收获了一些好奇的打量以及大大小小的嘀咕声。
我母亲与长公主是旧相识,再加之顾霈大胜归来,最近备受圣宠,一进门便被引到了上座。
许久不见清清了,你们可不许向她求什么笔墨,她今天呀可要好好陪我!长公主央浼着我母亲挨着她坐,拉着她的手,笑闹道。
无论是曾被人艳羡有个好夫君的顾夫人还是现在被人可怜,安慰着男人都是这样的德行的将军夫人,在她眼里一直都是那个一本正经、温柔端庄的伴读,是从小爱护着她,与她嬉笑的姐姐,是独一无二的容清。
我们哪敢呀!若是顾夫人诗性一起,写下两句,我倒也还腆着脸为我家小女求上一求,现在我可不敢跟殿下手里头抢人咯。坐在另一侧的夫人恭维着,闻者也纷纷附和称是。
什么绝世大才女也见不得讨夫君喜欢,面上端着是个无悲无怒,心底里莫不是恨得咬牙?门外传来一句尖锐的嗤笑声,大家哗然。
一石激起千层浪,知晓此人的对视一眼,低头不语,初次受邀的姑娘小姐暗觉此人胆大,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来人身着镂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葱指上的护甲嵌着几颗红宝石,引人注目,发间用几支金钗挽住青丝,不显俗气反倒艳丽。
长公主笑意敛了敛,给瑄王妃赐坐。
瑄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发妻早逝,平日里喜饮酒作乐,听听曲看看戏,无甚抱负,却颇负盛宠。瑄王妃曾是丞相千金,当时也看上了顾霈,无奈家族不愿,左右不过望她高嫁,在她苦苦哀求时,皇上金口玉言将她嫁给了瑄王作续弦。瑄王待她极好,不过她心气高,本就不愿为人续弦,又加上嫁给顾霈的是我母亲,一来二去的,她就不待见我母亲了。
嫂嫂向来直爽,竟忘了这是殿下的宴会,是嫂嫂做得不对了。一落座,发觉无人接话,瑄王妃好像才发觉说了什么,笑着道歉,殿下不会怪罪嫂嫂吧?
我恨不得站起来跟她掰扯一二,这女人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我母亲在的场合,回回都要来搅和两句,生怕我母亲忘了她似的。
嫂嫂说笑了,怪罪也不是我怪罪嫂嫂,不过想来人家也不放在心上,也谈不上怪罪。长公主拍拍我母亲的手,随口道,没给瑄王妃应答的机会,又接着说,今日是本宫请各位来赏花的,也是请诸位来说说话,免得生分。若是有些闲情逸致,便可随意去园子里参观,若是想休息会,也可在屋内吃茶闲谈。这样一来,便散开去玩儿吧。
听了长公主的话,大家三三两两散开,我看着长公主和我母亲聊得开心,便悄悄走出房门,往园里去。
我沿着石子路,在池边散步,长吁一口气,感觉轻松很多。
这九年里,我怀揣着期待,想让父亲刮目相看,想让他骄傲他的如云已经长成一个厉害的大姑娘,去背一遍又一遍的书,去弹一遍又一遍的琴,反复观看一月一封的家书,从最开始的洋洋洒洒几页纸到最后零零星星几句话,我居然没有察觉任何不对劲,一心盘算着什么时候父亲能够回家,而当这天来到的时候,疑惑茫然打破了欣喜,我沉浸在复杂、被背叛的情绪中,没有看见母亲的震惊和无力。
我自顾自地走着,纠结着是否能够挽回这个家庭,却不想被人拦住了去路。
你干什么呢?我冷不丁被吓一跳,看清来人,轻骂一句。
拦我路的是长公主的小儿子何祈安,混不吝的小侯爷,不知道上辈子我做了什么伤他身伤他心的事儿,这辈子他是逮着我不放。
听母亲说我们俩从小就喜欢黏在一起,我每次回家都要哭鼻子,只能哄着我说明天又能见面了。可是稍大一点之后,我们俩反而成了冤家,尽管他不这么觉得。
曾经号称我会保护你不被别人欺负的何祈安成了欺负我的人,这人顽劣打破花瓶,反说是我干的;我喜欢吃的小食,总被这人拿去一半;就连上了学府,也要跟我一处争魁首。
见我回过神来,何祈安笑得光风霁月,怎么了?谁惹得我们大小姐这么不高兴?
少来,你还能不知道?我瞪了他一眼,本姑娘心情正糟糕着,他倒是往我枪口撞。
他将我的不开心满盘皆收,抬起手想拍拍我的脑袋,而我的珠钗阻拦着他,转而拍拍我的肩膀,哎哎,我就知道,我们两个月没见了,你一点都不想我,我不过吓你一下,你还生上气了。
说完又煞有介事地看着我,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他就是吃准了我心软!
何祈安!我伸手作势要打他,却不想他倒是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跟他对视一眼,一个下意识把手往回收,一个赶忙松开。
能耐了你,小时候一口一个祈安哥哥祈安哥哥,现在就没大没小地叫全名了。何祈安倒是又委屈上了。
我懒得理他,转身要离开,任他跟在我身边求饶伏小。
被他这样一打岔,我心情竟是好了不少,也许我也没察觉到那时候微微上扬的嘴角。
(四)
宴会上瑄王妃对着我母亲阴阳怪气,母亲没放在心上,也不接话茬,让她一拳打在棉花上,浑身不得劲,反而安静下来了。
可能是母亲表现得太过沉静,让那些想看热闹的人歇了心思,不过仍旧有人觉得容清不过是假清高,装装样子而已,指不定之后怎么大闹家宅呢。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过了一段平静日子。我心里憋着火,不和父亲讲话,母亲偶尔说说我,也就不管我怎么对他了。父亲在我和母亲这讨不了什么好处,每日例行公事般问问身体心情天气,就忙着去关心他未出世的孩子了。我不知道怎么看待那个孩子,愈发心烦。
之后我问过母亲,她果真不在意吗?她什么也没说,只叫我不要管这些事,让我好好准备我的十六岁生辰,漂漂亮亮的才好。我及笄那年,父亲在军队带兵,时逢战事,我们也无心大办,只走了几道流程。今年在父亲回来前,母亲就跟我说今年的生辰可得好好办,马虎不得,我当然高高兴兴,只是没想到遇上我父亲干的这档子破事儿,让人郁闷。
看我近来郁郁寡欢,何祈安喊我上元节去逛灯会,上元节是团聚的节日,他美名其曰你午时与父母团聚,晚上就能与我团聚了。我都没好意思反问他他算我哪门子亲戚,还与我团聚。
总之,我们约在了小越河边见面,我出门前,母亲对着我捂嘴笑,让我和她的小女婿玩得开心。我看她心里倒比我畅快些,还有心情打趣我!我腹诽了两句,笑着敷衍过去。这些年,母亲特别看好我和何祁安,据她说天降还不敌竹马呢,更何况你还没有天降,我随她开心就好。
我出门和何祁安见面,母亲不想和陈婉他们一块吃饭,就在屋里看看话本消磨时光。
我们到达小越河畔时正值傍晚,街边已经有摊主支棱起来了,不过游人还不算多,他们有些架好摊之后就清闲地在河边转悠,和路人或者其他摊主聊天,说今天要给他媳妇儿留盏灯,哄哄她开心。
我和何祁安并肩走着,听着这人间烟火,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散步。
一个摊主看见我们,笑着向我们吆喝,让我们晚上来他这猜灯谜。
突然,他让何祁安靠近点,想和他说句悄悄话,小子,今天你可算好运,遇上了我,我这的灯啊可是年年都能促成佳人才子成双成对的!
可是这悄悄话说得太大声了,我不小心听得个一清二楚。
何祁安一听,乐了,那感情好啊,谢谢哥了。
何祁安这厮肯定知道我听得见!我假笑着走近何祁安,拉过他的手臂,暗暗给了他一下。他一时不察,惊叫了一下,随而跟摊主陪笑说,哥,我们晚上再来!
我拽着他就往前头走。
哎哎哎,大小姐,你轻点啊!何祁安吃痛,跟我求饶。
我下意识一卸力,少来哈,不拉你走你待会还得跟那大哥聊上一刻钟的。
何祁安这人,路上遇上只蚂蚁都能和它聊上半天。真不拉他走,今天晚上的晚饭应当是吃不上了。
好嘛好嘛,我错了。何祁安依旧认怂很快,不过也很容易打起精神来,走吧!我请你吃那家新开的酒楼,小的替您打探过了,味道那可真是一绝
何祁安夸夸其谈,顺手揽住我的肩,把我往他那边一带,牢牢地把我锁在了他的右侧,免受行人挤对。
何祁安定的酒楼位置不错,顺着窗户看下去,能看到姑娘们在点河灯,河灯顺着小越河而下,一河星光。刚刚向我们招揽生意的摊主已经和顾客聊起天来,我甚至能想到他宣传他那些灯的神情,这顾客会不会和何祁安一样也与摊主聊得投机呢?
耳边是何祁安喋喋不休,介绍菜品的声音虽然他说菜说着说着就说到他和谁来吃,他和那人什么关系,最近又干了些什么事儿上去了。他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委屈地看着我,让我突然想起来耷拉着耳朵的小狗,你怎么不听我说啊!再这样,我就不跟你讲了。
我赶忙认错,好好好,你接着说嘛,你和钱家老三又去骑马?
他又高兴起来,接着滔滔不绝。
这顿晚饭因为某人的兴奋吃得格外久,等吃完出门,街上已经人山人海了。
何祁安!叫你快些吃,你光顾着聊了!我对着对我高大半个头的少年指指点点。
他不慌不忙,牵住我的手,往前面走,没事啦!之前那大哥的摊位就在前面,今天哥给你大展身手,一举拿下头彩!你就等着吧!
我跟他一起挤过人群,终于在桥边看见了一盏高高挂起的兔子灯。
顾如云,你等着看吧!何祁安跃跃欲试,带着我挤到了摊主面前。
摊主正笑眯眯地点钱,看见我们,哟,是你们啊,来猜谜还是买灯?
我们为了兔子灯来,自然是来猜谜的。说这话的是自信满满的何祁安,而答出两道就被卡住的也是何祁安。
他顿了顿,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轻叹一声,在旁边小声说答案,他大声复述,面上风轻云淡,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这人真是惯会装腔作势。
好好!这位公子才学非同一般,这兔子灯就赠予你了!这边对答如流,早早吸引了一大波观众围在摊位边,摊主乐得合不拢嘴,笑眯眯地把兔子灯取了下来。
这时,一个丫鬟扮相的姑娘走了出来,想和何祁安购买这盏灯,我家小姐猜了很久,硬是没猜出来最后一题,她很喜欢这盏灯,希望您能割爱。
她虚虚地向后方指了一下她家小姐的方位,那位小姐站在二尺外的地方,看不太清面容,看身姿,依稀能辨出是个美人,两三个守卫护着,看起来很不好惹。
我心想,何祁安要是敢把这盏灯卖出去,这辈子都别想约我出来了。
周边的人一阵起哄,仿佛他们要见证爱情的发生一般。
抱歉姑娘,这盏灯已经有了主人,不过不是我,自然也不能由我转卖出去。何祁安对那位姑娘礼貌笑笑,拒绝了她,若是你家小姐实在喜欢,请她自己赢下一盏便好。
好兄弟,果然没看错你,我欣慰地抬头看向何祁安,突然觉得他长得还挺人模狗样的。
闻言,姑娘转身离开,我们也继续顺着河流往前走,离开了拥挤的人群。
我突然看见几位官服穿着的人,在给摊主们派送些什么。
何祁安察觉到我的好奇,解释道,这是京尹,每年都会在上元节这天给摊主小贩们派送利是,感谢他们去年一年的辛苦付出。
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觉得颇为新奇,拉着他问东问西的,他也不烦,一句句答。
我们就这样边走边聊,直到时辰不太早了,我想着和何祁安一起放完河灯就回府。
你写你的愿望,我写我的愿望,不许偷看!我还像小孩子似的跟他强调这些。
他点头答应,低头就开始写。
我有些莫名的失望,怎么还真不好奇啊算了,管他呢。
我写的是愿吾与所爱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对我而言,这是最重要的事了。
我已经写好了一阵儿了,何祁安才刚刚落笔,闲来无事,我便把目光移向了他。可能是见面的时间太多,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从一个臭屁小孩成长为一个翩翩少年了,我竟无甚察觉。
他长得极好,剑眉,深眸,笑起来眼睛又像盛满了星星一样,让人很难不沉溺下去。
顾如云,怎么了?看上小爷我了?何祁安写好了河灯,坏笑着打断了我的思考。果然,他还是那个臭屁小孩。
还不是你写太慢了!我腾一下站起来,耳朵微微泛红,大声回复,好像为了证明我没有这么想一样。
何祁安以为我不耐心了,好好好,是我的错,走吧,带你去放河灯!
我不知作何解释,只好顺水推舟往河边走了。
我们挑了个好位置,让我们俩的河灯肩挨着肩顺流而下,我们也肩挨着肩目送着我们的祝愿离开。
何祁安,你一定要幸福呀!我突然很想对他说这句话,我真的很希望他能够幸福,作为何祁安他自己。我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他好像被吓了一跳,又好像没听清,顾如云你说什么?
我有点无奈,在他耳边大声回道,我说!我要回家睡觉了!
好吧,送你回去就是了,不用这么大声啊!何祁安听清了,夸张地揉揉耳朵,你赔我的耳朵!
我们打打闹闹就回去了。
我进府前,他往我手里塞了一个利是,他真诚地说,过去的一年辛苦了,顾如云。
我一时怔住了,心软得一塌涂地,你也是,何祁安。
回去之后我打开了利是封,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金元宝,还有一张字条。
里面写的是,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还有一句,你也要很幸福才行。
(五)
我握住那张字条,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这些天的委屈、难过浸在泪水里,得到了释放。我泣不成声。
打断我的是敲门声,以及丫鬟小心翼翼的问候,小姐,你在里头吗?将军让您去一趟西院。
西院是陈婉住的地方。
我觉得奇怪,平日里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父亲为什么突然叫我过去,总不能是联络感情吧?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擦掉眼泪,随意整理了一下着装,我应了声,我这就来。
西院里生机勃勃,不大的院落里种满了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颇有闲情雅致。
刚走到门口,我就看见地上跪了两个人,一个年纪不小,看着像是个嬷嬷,另一个身子抖缩,一副惶恐的样子,年纪不大,看着面生,可能是刚进府的丫鬟罢。
坐在主座的是父亲和母亲,没见着陈婉,我心下微动。
如云,到我身边来。我还没开口问候,母亲就唤我站过去。
我低头称是,乖巧地走过去,暗自琢磨着,这嬷嬷和丫鬟我都没见过,应当是陈婉带来的,而她们俩出些什么事儿,与我又扯不上什么关系,为何叫我前来。
将军,您说这丫鬟指控如云叫她往陈姑娘的安胎药里头加地黄与骨碎补已有一段时日,大夫说正是此举导致陈姑娘小产。可有实证?母亲语气听似平静,暗压住几分怒气。
我心下骇然,安胎药中常配一味叫川续断的药材,此药材有补肝肾、安胎孕的作用,禁与苦寒药同用,以治血病,及与大辛热药用于胎前。地黄、骨碎补性寒,若与川续断并用,可能会在人体内积累毒素,更何况是孕妇。
是的,夫人。顾霈还未搭话,座下的嬷嬷已经应上了,这丫头说小姐听闻姨娘体弱,她那刚好有几味大补的药材,正好便送给姨娘了。
那丫鬟急急忙忙跟上,的确是这样的,小姐还嘱托我一定要和姨娘的安胎药一起服用,这样效果更好。
小姐还打赏了小的一锭银子呢!她还掏出来一个小荷包,这小荷包的样式是我房里一位嬷嬷亲自绣的。
如果情绪可以现形,我如今应当是满脑子疑问了。且不说我压根就不认识这个丫鬟,就说行为目的,我对这个孩子半点恶意也无,怎么谈得上害及他性命的事情呢?这也太荒谬了。
我刚刚张口,准备辩解,便听见母亲的声音。
将军,你怎么看?她这样问道。
跪着的嬷嬷和丫鬟似乎很紧张,的确,如果顾霈不认为是我做的,她们此番表演毫无意义。
屋内安静了一阵。
如云不懂医理,若是一番好意,倒也是可能的。父亲摩挲着腕间的珠串,闭眼缓缓开口。
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么奇怪,这嬷嬷是陈婉的奶妈,陈婉敬重她,特意不让府里给她安排别的管事嬷嬷,这也让这人在府里头横行,东创创西骂骂的,俨然把自己当半个主子。
母亲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嬷嬷,听了父亲的话不再理睬他,何嬷嬷,我相信我的女儿不会干这样的事。
首先,如云学过一些医理,这样的错误是不会犯的。地黄和骨碎补不过寻常药材,何谈珍贵?
其次,不管你信不信,我们对陈婉还有她的孩子没有什么恶意,退一万步说,我们现在还是将军府的女主人。我们不会,甚至不屑于伤害她。
最后,如果我们真想害她儿性命,又怎会只是这样简单且不保证能够成功的手段呢?
你们的栽赃也太过浅显,这荷包可以找被打赏过的下人要,这药物也是你们空口凭说,毫无根据。母亲说到最后,控制不住激烈的情感,大喝一声,竟逼得何嬷嬷与这婢女跪下。
父亲现在仍没有说话。
可是他应当知道我不会是残害他人的那一类人,不是吗?我明明是他的女儿啊。
就因为这个干糊涂事的嬷嬷是陈婉的奶妈吗?所以为了一个体面的结束,连女儿的清白尊严也可以不要吗?
我只是担了一个过失的由头,何嬷嬷那颗护主的心可是无法实现的啊!
最后,母亲定论,何嬷嬷向陈姨娘的安胎药填入不合适的药材,又出言污蔑大小姐,失职在先,失言在后,恐是年岁已大,不适于继续在将军府侍奉,便将卖身契返还,择日离府。
这小丫鬟应是受嬷嬷指示,日后便去清扫小东园吧,很多年没住人了,刚好清扫一下才好之后装潢。
父亲似乎默认了这样的解决方法,不过他随后开口对母亲说,西院的管事嬷嬷,我之后亲自送人来,你不必操心了。
母亲拿茶杯的手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抬眸,那便辛苦将军了。
闹剧落幕,母亲便让我离开了。
听说后面陈婉去求见了母亲,说自己不知道这些事情,是嬷嬷擅作主张,虽然她很看重嬷嬷,但此事确实是嬷嬷做得不对,她代嬷嬷向母亲道歉。
夫人倒是笑意盈盈,说不必向她道歉,还说要是道歉为什么不去找小姐你,找她做什么。我的丫鬟秋裕跟我说笑,还模仿着母亲的神态,小姐你是不知道,陈婉当时就停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了,最后讪讪地说了一句她身体不太好,改日一定会登门道歉
我听着听着就出了神,我对父亲的改变都感到这般痛苦,何论母亲呢?
(五)
离我的生辰越来越近,父亲偶尔想来看看我,与我聊聊天,不过总是被西院的丫鬟叫过去,说陈姨娘孕吐不适,父亲只能尴尬一笑,遂转身离开。我和母亲无暇顾及他们的恩爱游戏,忙着布置生辰宴,邀请嘉宾,确认菜品。
只是到了我生辰这日,陈婉早产了。父亲没有出席生辰宴,在西院待了一整天。所幸,将军府大,西院的声响传不到前院,生辰宴正常举行下去了。
听说此事,母亲只蹙了一下眉,派了两个丫鬟去西院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便继续招待客人,尽管有人觉得男主人不入席奇怪,但也让人挑不出其他错处。
我耐着脾气,强撑到宴会结束,一个人拎着酒去后院里坐着。
作为一个丈夫、父亲,他的确需要陪伴陈婉生子,见证他的孩子的出生。
可是作为一个丈夫、父亲,他为什么不能有一些时间来陪伴母亲和我呢?明明我们一家人曾经也很好不是吗?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我放任自己痛苦,沉溺在自我怀疑中。我甚至有点怨恨那个孩子,为什么一定要今天出生呢?就一定要这么残忍地打破我的所有幻想和期待吗?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尝不出这酒什么味道,只是机械地重复这样的动作。
喝得急了,被酒水呛到,喉咙里火辣辣的,我猛地咳嗽几声,咳得眼泪都跑出来了。
我晕乎乎的,一个熟悉的怀抱拥住了我,我一时没有分辨出是谁,只是觉得我需要这样一个拥抱。
为什么啊是我做得不好吗?为什么不要我啊?我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把自己埋在他的怀里,任由眼泪打湿他的衣襟。
他搂住我,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是他不好,如云,是他不好。你很好,特别好,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姑娘。
我明明那么厉害了......他为什么不问我一句呢?问我一句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问我有没有每天都心情愉悦,问我想不想他......为什么他不问呢?我词不达意地说着,不知道是在问人,还是在问我自己。
为什么要抛弃母亲和我?我们有错吗?我们错在哪里了?
母亲哪里比不上陈婉?我母亲那么厉害......
......
我自顾自地倾诉着,他只是安静地听我说,安静地抱着我,安静地给我一个支柱。
呀,是你啊何祈安。我哭累了,停下来抬头,何祈安,今天是我的生辰,你是来祝我生辰快乐的吗?
我又开始傻乐。
......是,顾如云,祝你生辰快乐。何祈安叹了口气,双手托着发酒疯的我,在我身旁坐下,不止生辰快乐,我祝你日日都要快乐。
哎!何祈安!我都没和你说,前段时间啊,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过了好久了,啊,不记得了那个陈婉的奶妈!说我给他们家小姐的药里加东西!我怎么会这么干嘛,你说对不对?我好像没听何祈安在说什么,又自顾自地说起来了,说到兴头上,甚至想站起来。
不过我东摇西晃的,何祈安又把我摁了下来。
可是,可是我父亲不信我哎......我突然又坐了下来,呆楞地看着何祈安,你说......他怎么不信我呢?
何祈安低下头,顾如云,我信你,我信你。
啊!何祈安!你看那颗槐树!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来我们府里玩的时候还在树下摔倒了?
我又开始乱七八糟地聊,看到什么都很兴奋。
何祈安有点无奈,不过还是一句一句地搭话。
直到我说累了,用手撑在桌子上,看着何祈安,眼皮一耷一耷,何祈安,你长得还蛮好看的嘛......
话刚说完,我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隐约间,我感受到有东西披在了我身上,耳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有人凑过来说了句什么话,我烦闷地皱了一下眉,挪动一下,又睡了过去。
直到秋裕把我喊醒,小姐,我们扶你去屋里睡。
我迷迷糊糊地跟她回去,一夜无梦。
(六)
第二日,我头疼得厉害,想起我在拉着何祈安发酒疯就觉得面红耳赤,太丢人了。正当我想着是头疼比较痛苦,还是发酒疯被发小看见比较痛苦时,秋裕端着碗醒酒汤进来了。
小侯爷让我和春枝把您搀回来的,您起来了就把醒酒汤喝了吧。秋裕轻轻叹了口气。她特别喜欢操心我,跟姐姐似的。
春枝跟在秋裕后边端了盆水,是呀,我说小姐你以后就别大晚上在院子里喝酒了,被风吹着容易着凉,跟我们在屋里喝也是一样的。
又胡说!秋裕打断了春枝的话,扶我起来。
春枝讨好地笑了笑,错了!错了!下次再罚!
我听着她们嬉笑,揉了揉额头,闭上眼睛,把醒酒汤一饮而尽,好苦。
良药苦口,喝过就会好些的。秋裕哄着我。
我突然看见屋里榻上有一个小方盒,想拿来看看。
那是小侯爷留下的生辰礼。春枝把盒子递过来,转而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盒子里是一个玉镯,细腻温润,品质上乘。
果然是长公主府,出手便是佳品。
我收好手镯,在床上躺了一会,感觉神智清醒了些,便去找了母亲。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酒醒了吗?我到时,母亲还在练字,抬头看见我,就笑了起来。
怎么大家都知道我昨晚上喝酒了,我心里闷闷的,是啊,在何祈安面前丢了个大脸。这几天都不敢见他了。
没事儿,你们俩从小就这样。害羞什么,刚学会走路就学会在对方面前丢人了。母亲云淡风轻,继续写她的字,不过,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情跟你说。
我想和你父亲和离。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母亲这么说。
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意料之中和庆幸,母亲本来就是那么闪耀的人,因为婚姻,从天上的星星变成了家里的烛灯,父亲在伤我心时又何尝不是在辜负母亲的十七年呢?我想明白过来,轻声支持了母亲,好,父亲同意了吗?
还没跟他聊,我想先告诉你。母亲把笔放下,与我对视,本朝没有和离时,女方带走孩子的先例。如果你愿意,我会争取带你走。你怎么想?
我有点慌乱了,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不知道。
你可以好好想一想,不着急,我准备去和你父亲聊一聊。母亲走过来抱了我一下,拍拍我的背,温声安慰我,你知道的,我永远都爱你。
我坐在靠椅上思考着,母亲陪了我一会,就去书房找父亲了。
留在将军府还是和母亲离开,这个选择对我来说并不难,对父亲而言,我不是他唯一的孩子,我甚至不知道他把我当女儿还是当成久未蒙面的亲戚。
我边想着边往会回走,路过了书房,被里面的争吵声吸引了注意力。
顾霈,如果你能为了陈婉接受和我和离,我还能勉强承认你是个大将军,是个真男人。既然已经不存在爱了,那为什么要互相折磨?
你要和离,那如云怎么办?你要让世人怎么看我顾霈?我第一次听见父亲这样充满怒气的声音。
现在倒是想到如云,想到你的那点名声了?不好意思,你想耗下去,拖着我耗下去,我不接受。母亲寸步不让,甚至语气带着些嘲弄。
父亲没有接话,书房里安静了一阵。
我以后会少去陈氏屋里......别和离好吗?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你没有一丝心痛吗?父亲语气缓和了下来,试图和母亲打打感情牌。
顾霈,对不起这么多年感情的人是你,不是我。母亲气笑了,没事,你不同意和离的话,我自有办法。
我知道人是会变的,但我没想到你居然已经面目全非。母亲扔下这句话就推开门径直离开了,步伐匆忙,也没抬头看见我。
我遥遥看见父亲坐在主座上双目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七)
第二日,我和母亲说我愿意和她走,如果实在做不到,也没事,我和她说正如你说的,我也永远爱你。
母亲下午便带我去了长公主府,她和长公主有正事要聊,我和何祈安在花园里无所事事。
本来为了躲何祈安,我是不愿意来的,但是母亲美名其曰要和我培养母女感情又把我拖过来了,最后她们姐妹俩好去了,我只能和何祈安面面相觑。
我们默契地没有提起那晚的故事,只是随便聊几句,直感觉气氛愈发尴尬。
咳咳,谢谢你送我的手镯,很漂亮,我很喜欢。我左右想不出什么可聊,只能把生辰礼物拉出来遛遛。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何祈安的耳朵可疑地红了一下,你喜欢就好,咱俩谁和谁啊......
他后面极快地说了句什么,太过含糊,我没听清,什么?
我是说,其实那个玉镯是我母亲送给你的生辰礼,我送给你的在这。他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个细长的小木盒,看着朴素,却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槐花香。
我接过木盒,里面是一支木簪,依稀能看出雕的是什么,你的木兰还真是别具一格。
那是一簇槐花!何祈安本来期期艾艾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惊叹,听了我的话把目光转移到簪子上,幽幽地说。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看,我还在盒子里放了槐花。他委屈地指给我看。
我笑得更大声了。
过了一阵我才平复下来,好吧,小侯爷,请您帮我戴上这支槐花簪吧。
等等,等等,我还有话说。何祈安一脸郑重地握着簪子,不知道为何,我又一点想笑,哎呀,你先别笑,忍一下。真的很重要!
好的好的,我努力。有一种预感,我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对我的敷衍有一点不满,不过又很快沉浸在自己的紧张和郑重中去了。
顾如云,我心悦你,从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希望每天都能看见你的笑容,想和你牵手,想参与你的未来,想和你到了两鬓斑白也能一起看槐花。顾如云,我心悦你。何祈安的眼里盛满了星星,就像上元节那天晚上一样。
我没忍住,还是笑了,何祈安,帮我把簪子戴上吧。
我一度怀疑过男女之爱,把我的心围上高墙,可是有人锲而不舍,找到了我留的那扇门,或许我自己也只把钥匙留给了他。
母亲次日被召入宫。
父亲像是想通了什么,惊愕地凝视着母亲,语气略带悲痛,你当真这么绝决?
我说过了,是你负我在先。母亲冷冷地回了一句,便踏上了入宫的轿子
与母亲一道回来的是一道口谕,因为二人感情不和,赐父亲与母亲和离;还有一封诏书,封母亲为来安郡主,食邑百户。
母亲有了自己的府邸,我常去郡主府居住,十八岁那年,长公主府向郡主府提了亲,长公主说何祈安想了这么多年终于把我拐回家了,我也终于要嫁给那个说希望我更幸福、永远相信我的人。
我在郡主府出嫁,母亲只对我说,你知道的,我永远爱你。
番外:我是容清,独一无二。
我不属于这个朝代,从我睁眼看见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的产婆丫鬟们就这样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忘记我是谁。
上一世的我普普通通,从小听着要让着弟弟妹妹长大,习惯把情绪埋在心里,面对很多事情不敢尝试、畏畏缩缩,一边觉得这样平淡地过下去也不错,一边为自己感到难过,为什么不能去试一下呢?也许我也可以的。在这样的纠结里,我过了二十来年。
后来去大城市工作,遇见了很多不一样的人,他们自信大方,为自己而活。我被这样的他们感染到了,我尝试着表达自己,去做我曾经希望做却不敢做的事情,在这样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了不起的自己,尽管我依旧内敛。
当我以为我找到了自己的路时,命运给我开了个玩笑,我来到了这个史书上从未记载过的王朝,成为了容清。
我被家人宠爱,寄予厚望,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在为自己而活,还是在为容清而活。我学了很多东西,好像又一次经历了为高考而努力的十几年一样,可能内卷已经早早刻进了人类的DNA吧。我像参加考试一样参加宴会,经过了一次次语文考试和艺考,我成为了名满京城的容大小姐,拿到了未来京城好妻子的证书。
我原以为我会被嫁给一个可能我都没见过的人,因为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想到这,代替痛苦的竟然是麻木,这件事比嫁人更让我痛苦。
可是我遇见了顾霈,可能是我见色起意的本性哪怕换了个躯壳、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改变,我对他一见钟情了。
我想为我自己争取一把。
还好这并不是一个对女性过分苛刻的时代,我约见顾霈,跟他聊些什么诗歌艺术,他跟个木头似的,一窍也不通,我也是傻,怎么能和武状元聊文科呢?我醒悟过后,开始学我不太擅长的兵法,勉强和他聊上几句,聊着聊着就冷场了。他不吭声,我也不吭声。作为一个在考场上混迹多年,和各个考官磨砺过社交技术的书香小姐,我已经很久没体会过作为社恐的感觉了。不过他小子就是个愣头青,当我以为本大美女的追求无望,准备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的时候,顾霈在元夕节邀请我去逛灯市、猜灯谜,我说让他帮我赢盏兔子灯来,他是一个也没猜中,倒是越战越勇,势要帮我拿下一盏,竟是一个人径直往前走,在每个摊位都要停留一下。我当时觉得他可爱,就雇了个书生,悄悄提点他,我便随意逛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前头。突然我听见他在叫我,我回头一看,他提着一盏兔子灯,站在人群中,眼中笑意盈盈。那时候,我突然知道了什么叫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一下子就跌进了爱情的陷阱,我觉得这也许可以是这个时代属于我的东西了。
在多般周旋下,我终于嫁给了他。
我们的婚后生活很甜蜜,没有第三者,也很少争吵,偶尔的争辩也以双方商量退让告结。不久之后,我们有了一个女儿。我们都很爱她,我给她取名叫如云,希望她像云一样,不收拘束,随风而行,也希望她像云一样,拥有一个纯洁干净的灵魂。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就会像童话的结局一样,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可是一旨圣书将我的丈夫送到了边疆,我和女儿留在了京城。一晃就是九年过去,六年驻军加三年征战,春风渡到了玉门关,小小的武状元变成了名震一方的大将军,大将军也终于能够返京述职了。
童话变成了狗血小说,我的丈夫爱上了别人。
按理来说,我应当当机立断地离开这个出轨的男人,我却犹豫了,一则是因为我的女儿,她会想失去父亲或者母亲吗?二则是因为我在担心世俗的眼光那些他人的评价,对我,对如云。我优柔寡断,和顾霈保持着不尴不尬的关系,曾经是如胶似漆,现在是相敬如宾。
日子长了,我甚至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也行。他爱他的,我过我的,少来烦我就行,就当是合作伙伴了。
但是我丈夫的爱人,好像不太安分,甚至欺负到我女儿的头上。给点颜色还真给我开上染坊了?我打发了下黑手的嬷嬷,管她是什么奶妈还是亲妈,顺便把她送进了官府,创建法治社会,人人有责;警告了这位新欢,她可怜兮兮地说自己不知情,但是我不关心,也不同情;至于我的丈夫,他对如云的怀疑已经让他失去了做如云父亲的资格,准备下岗吧。
我跟顾霈谈了和离,他不同意。
我觉得有些可笑,我已经在尽量让他体面了。
在数次谈话无果的情况下,我让长公主帮我求见了圣上。因为十来年考试的优秀成绩,以及我每年都在进行的慈善行为,我也有了一定名气和社会地位。而顾霈如今因为大败敌军,在民间威望过高,已经引起了皇帝的一些忌惮,我与顾霈的和离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顾霈的buff,对皇上来说是一件好事,我笃定他会帮我促成此事。果不其然,皇上封我为郡主,赐我与顾霈和离。
顾霈三心两意,宠妾灭妻的事迹也传进了大街小巷,让他成为了陈世美,被百姓们好好地审判了一番。自然有些人说他贵为将军,美人在怀,左拥右抱也未尝不可,说这话的多为男子,这话一出,就被他们的妻子耳提面命敢说这话,莫不是心里也有三妻四妾的想法?这样一来,为顾霈说话的是越来越少了。
不过,关于这些,我已经不关心了。
我开了女学,鼓励各家各户的姑娘们都入学堂,不再让读书成为贵族少爷小姐们的特权,除了自己亲自上阵,还请了不少名人雅士做老师,力争让大家拥有更多自己的思想,能够学有所用。
如云也嫁给了她喜欢的男子,我很高兴她没有因为我与顾霈的失败婚姻而对爱情产生抗拒,我一直希望她能有勇气去爱,也有勇气去不爱。
也许我这一生就会是这样了,教书育人,儿女承欢;也许我还会遇到一个帅哥,再对他见色起意,不过这都是未来的事情了,现下我过得很好,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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